第100章 纪念篇

第100章纪念篇

?雪下得越来越大了。

凌萧透过实验室的玻璃窗朝外望去,鹅毛般的雪片从灰暗的天空中纷纷扬扬地洒落下来,毫无停歇下来的迹象,只会有越下越大的趋势,让无法赶路回家和家人团聚的人的心情为之抑郁起来。

有多少年没有在杭州看到这样子的雪景了呢?俗话都说瑞雪兆丰年,但是现在凌萧的心里只有一种不祥的情绪在蔓延。是“那个”的问题导致的吗?杭州不是好几年没下大雪,而是好几年就根本没有下雪。这是08年即将迎来农历初始的一天,这样的大雪究竟昭示了什么?

又是一个没有办法和家人共同团聚的除夕夜了。凌萧屈指算了一算,大概有三年时间都在这个时候呆在厂里加班,为了一个莫须有的、可能永远也研发不出结果的项目。厂里的规矩自然不能不遵守,但是这样日夜颠倒的加班工作也使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差了。指标中奇怪的内容还在不断地增加,何时完成、完成到什么样的程度,一切流程与进度都被上头紧密地跟踪着。每日被关在这样的小实验室里,面对着几千万种的新试剂,将新的化学物品参入到其中,进行对比、化验、取样。获得可靠信息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每日就如大海捞针一般地寻觅着某种被要求要调查的东西,一次又一次地在失望和寻求无果的循环里面受到指责和训斥。

这就是这个工作一成不变的问题所在。凌萧虽然有点为自己的职业感到可悲,但这正是自己最感兴趣的一面。在显微镜下观察化学物质相融合的奇妙情况,在高危险的环境下测试爆炸、蒸发和融化,这是唯一能够让自己燃烧起读书时代的热情来的途径。除此之外,自己大概只能够像一具行尸走肉一样活着,什么也不能想,什么也不能说。

在拿到红城团的电话号码,和那个叫做柳胜河的奇妙小子联络上以后不知道过了多久,自己的这种状态就改变过来了。凌萧终于感觉到了一丝动力。奇妙的“代号R”病毒是自己从来没有看见过的东西,如果这代表着一种危险的信号,那么它和自己单位里正在秘密研发的“代号香格里拉”化学产品是否会有关联?

利用职务之便,凌萧开始利用实验室内的专业器材来调查这种病毒。往往会因此而废寝忘食。妻子和儿子的电话一通又一通地打来单位催促自己回家,但自己又一次又一次地欺骗他们是因为自己正在进行一个事关重大的项目,因此而脱不开身。凌萧感到了自己的过错。

“萧叔,这么大的雪,你现在还不回家吗?”身边一个同事脱下白大褂,穿起了羽绒衣。实验室里的暖气不足,他在换衣服的一瞬间打了一个哆嗦。

“加班呢,旷工在这儿可是会被处分的。”凌萧头也不抬地说着。他对单位的纪律还是挺遵守的。

“加什么班啊。领导、人事都回家过年去了。就只有你这样的老实人还在加班。我说吧,反正你也就只是加到半夜十二点,现在就说出门吃年夜饭去了,等下不回来了,知道的人也不会把你怎么样。”

凌萧摇了摇头,没有说话。他决定在这个实验室里奋战一下。隔壁的办公室也有电视机,他可以打开电视机看一会儿春晚。不过,最近的电视节目都越来越无法吸引到他这这个年纪的人了。况且他有更加重要的事情需要去做。

“用厂车吧,我开车送你回去。”那个家伙举了举车钥匙,说道,“单位过年放假,厂车没人用,司机把钥匙放在我这儿保管了。”

凌萧望了望这个年轻人。现在的年轻人思维都很活络,挺能和周围的同事混熟。处处随机应变,也知道如何在自己不利的情况下打圆滑场。虽然他知道单位的厂车曾经出过事,不过面前这个年轻人刚来公司没几个月,自然不知道单位的厂车是不能随便开出去的。

“不了。我家人可能会来厂门口等我一起出去吃年夜饭,我还是在办公室里待一会儿吧。”凌萧对他撒了一个谎。在爆竹声中,实验室里最后一个助手也走了。凌萧锁上了实验室的门,走到了化工厂最高处的平台上,迎着几年来不见的大雪,望着整个化工厂寂静而白雪皑皑的氛围。

只有几个小时的时间,所有的东西都被白色给覆盖了起来。远处的道路上有人在铲雪,公交车和私家车的喇叭抑扬顿挫地鸣响着,和爆竹声混在一起,交织出热闹的旋律。

凌萧撑着伞站在顶楼望着阴沉沉的天空,呼出了冷气。寒冷让他的大脑无法再飞速地运转,他需要在这种时候抛弃旧的一年的坏情绪,好好整理一下今后该干的正途。他抬着头望着远处的天空。楼顶的视野非常好,可以望见双星桥附近的大面积的区域。再往南走就能够看见水稻漫布的空旷田野。低矮的三层楼农房在更远一些的地平线上错落地排布着。这样的宁静安详的世界可能会因为某种原因而扭曲变形,在这种恶劣的天气下他忽然有这种非常不好的预感。要如何做才能够阻止这个看似平和的世界分崩瓦解?在这之前,他能够做的也只是拨通了红城团几乎所有人的号码,而找到了一点点的联系。

凌萧就在思考之中停顿了下来,就在这个时候,口袋里的手机不偏不倚地响了起来。凌萧接了起来,就听到手机那一头一个女人的声音咆哮了起来。

“打你办公室电话十遍八遍了没人接,你在哪儿?这么冷的天不回家吃饭也就算了,怎么连人也找不到了?你死到哪里去了?”

凌萧差一些要把手机摔到雪地里。这是妻子的声音,旁边可能还站着自己的儿子凌云。对妻子的话是好糊弄过去的,但是儿子要怎么办?凌萧已经不止一次在和儿子通话的时候因为慌乱把手机摔在地上了。这一次要是说把手机换到儿子手上,不知道要跟他扯些什么才能够让他相信。

“我们就在你厂外面,现在要进来了。你说你到底在不在单位?我们从四点就上车了,雪越下越大,车都开了三个小时了才到,人又饿又冻,你倒是给句实话!”妻子的怒吼声传了过来。她的声音在发颤,很明显的因为寒冷而浑身哆嗦。旁边似乎有声音在喊“他人不在单位,咱们回去吧”,一听声音就是儿子凌云。

凌萧赶紧朝厂门口望去,大雪纷飞之中的黑暗视野之中,似乎能够看到在传达室的亮灯处站着两个人影。凌萧想朝远处招手,发现只是徒增劳累之后,只简单地回答了两句便冒着风雪冲下楼去。自己刚才对同事撒谎说要等家人来厂里一起吃饭,难道这真的是冥冥之中的天意使然?

凌萧将两个被大雪吹得东倒西歪的人迎进办公室里面。妻子的脸色很不好,迎面就是絮絮叨叨的念词,凌云手中拎着的袋子都盖满了雪,就像拿着两大箱子刨冰,脸被冻得红得发紫,连话也没有说,兀自铁青着脸低着头。

这年夜饭吃的一点也不舒坦。妻子的念叨声一直都没有停过,什么好几年没有在一起吃饭了,什么就离家那么点儿距离,居然还每年都要加班。厂里一个人都没有,为什么不能偷偷地跑出来。现在两人只好端着热菜跑到厂里办公室来闻这化工厂的气味,凌萧一边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一边观察着坐在妻子旁边闷声不响拿筷子夹菜的凌云。

可能是因为饿极了,他现在的吃相比以前饭桌上的还要难看,双颊鼓得有如锣鼓,油从嘴里滴到领子上。妻子一边埋怨凌萧,一边拿过纸巾来给凌云擦下巴。可能是因为年纪不小了还会被为娘的当小孩子看,凌云显得有些懊恼,用手挡开了妻子的手,自己用手背使劲擦了下嘴巴。

凌萧只知道这个孩子并不需要大人费心管教。但是平时因为工作原因对他的关心实在太少,非但在功课方面已经不再去询问随他怎么学了,连为人上教他的也太少了。凌萧忽然就觉得那种不安和烦躁的感觉比刚才在屋顶看雪的时候更加强烈了。胃口开始不舒服起来,就搁了筷子坐正了,对妻子说道:“这么大雪赶过来,不至于吧。明儿在吃过不也一样。”

“不一样!”妻子又喋喋不休地说起来,指着凌云说道:“下午阿云也说了,咱们好几年没有在一起吃年夜饭了,要不就做了饭菜带去你单位来吃也是可以的。本来是想给你个惊喜,谁知道怎么打你单位电话也不接。下午开始雪就下得这么大,前两年都没这么不顺过,搞得我一股火气就上来了!你说你怎么新的一年就不给我省心呢!”

凌萧对妻子还不了嘴,转头望着凌云。这孩子抬起头来朝老爸苦笑了一样,整张脸又因为母亲的絮叨挂了下去,凌萧用大手揉了揉凌云的脑袋,把他的头发揉得一团乱,兀自在那儿傻笑起来。

妻子看到他这个样子,无力地叹了口气,埋怨的话停了下来。她举起了啤酒瓶,给凌萧的杯子满上,用肩膀支了支凌云,让凌云拿着他的水果汁去和父亲碰杯子。三个人干了杯,说了声“身体健康”,就没有再说什么,不知道怎么的气氛就变得好了起来。凌萧喝不来啤酒,感觉自己是醉了,这一晚心情非常好,看到母子俩还是和平常一样没有任何变化,不安的情绪总算是被冲淡了。

没有比这更为平和的景象了。凌萧这么想着,晃晃悠悠地将母子俩送了出去。雪比刚才小了一些,双星桥的车站里全是爆竹鞭炮燃放后的硝烟味儿。远处还有更大的烟花被释放到天空里。说着自己在十二点就会回来以后,凌萧就在绚烂的烟花闪光之中慢慢地踱回办公室里。

作为一个男人,比起工作,家庭固然没有那么重要。然而,他现在不是独自一个人,他有必须要去牵挂的孩子和妻子。他必须为了家人奋斗。想到这里,他忽然灵光乍现似地朝着车站的亮光处望去。

母子俩早就上车远去了,但是在那个闪着雪花的孤独的灯光处,似乎有一个孩子孤零零地站在那里,手上提着什么,正想作势迈起步子尾随在他的身后。

这是一个熟悉的影子。凌萧一下子认出来这个孩子是谁。他没有回家,没有母亲,他的弟弟处在危险的境地之中,他和父亲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一直断绝着联系。他的名字叫做柳胜河,他才只有十三岁,和自己的儿子同年。

孩子看到他,用冻僵的手举了举手中的袋子。那是自己喜欢吃的贡橘。在这种大雪天,他不知道这个孩子是从什么地方来的,也不知道他是从哪儿买来的水果。

“今天没别的事,就是想来拜个年。刚才看到阿姨他们都在,我不好意思过来……”孩子对他说道,声音有些哆嗦,他穿着普通的棉大衣,下面是一条单薄的迷彩裤,没有戴手套,手已经完全冻僵了,不知道他是如何在照顾自己的,但是凌萧知道他比自己的儿子更加独立,更能保护好他自己。

凌萧的眼眶有些湿润。他接过好大的一袋贡橘,一边企图用吸鼻子的声音掩盖起他的感情,一边将自己的手套递给孩子让他戴上,拍了拍他的背,说道:“电话里拜年不就够了,一个孩子还大老远跑过来,冷吗?赶紧去我办公室里坐坐吧。”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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